人物 PORTRAIT = P
维萨姆·杜瓦哈= D
P：你到德国多久了？哪些时刻会让你想回叙利亚，即使战争把那儿摧毁了。
D：在叙利亚我也是巴勒斯坦难民，以前我住在叙利亚Alyarmouk难民营，那儿住着很多和我一样的巴勒斯坦难民，我们在那里居住了很多年。2014年12月6日，我到达柏林。只要发生在叙利亚的战争还没结束，我就不能回去。当然我也有很多想回去的时刻，特别是在叙利亚发生种族歧视引起的暴行时。
P：所有逃到德国的人都是媒体每天报道的「难民」之一，带着这个身份在德国生活，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份？
D：从记事起，我就被人叫做难民。我是巴勒斯坦人，但出生在叙利亚。战争让很多巴勒斯坦人无家可归，我们被迫在叙利亚找到新住处，即使没有语言障碍，但我们也并不完全被叙利亚接纳。我不喜欢「难民」这个词，我认为没有人该被定义成「难民」，因为世界是属于所有人类的。
P：在难民营工作的朋友告诉我，她觉得每个难民的经历都非常感人。能否告诉我们你从叙利亚出发到达德国的整个过程。
D：我在叙利亚的战火中生活了3年，开始我不想在没完成学业的情况下离开叙利亚。我在大马士革学习室内设计，作为一个居无定所的巴勒斯坦人，我知道拿到一个文凭有多重要。
2014年8月7日，我离开大马士革到达阿勒颇，最靠近土耳其的一座叙利亚城市。我非法穿过土耳其叙利亚边境，因为我是居住在叙利亚的巴勒斯坦难民，土耳其政府没有给我们合法的入境机会。之后我又从土耳其坐船到希腊，我计划从希腊坐飞机到德国。不幸的是，我被希腊警察抓住，被关进监狱两次。第三次我试着和我的弟弟还有两个朋友偷偷穿过马其顿。但GPS在丛林里失效了，我们迷失了方向，只好回到希腊。之后我找到一个帮难民进入德国的人贩子，跟着他在马其顿的丛林和山里走了7天到塞尔维亚。我在塞尔维亚休息了10天后，继续走到匈牙利，在半路我和另一个人贩子谈好价钱，搭上他的车终于到了慕尼黑。最终，我坐上从慕尼黑开往柏林的大巴，12月6日的早上我到达了柏林。
P：当大家发现到德国了的那一刻，你正在干什么，看见了什么？
D：到达的时候我非常开心，因为终于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。
P：离开叙利亚前你的生活是怎样的？
D：在叙利亚的生活像是场悲剧，到处都有被枪杀、炸死、饿死的人。当时我还在上大学，在学生宿舍有个床位。如果想去我父母那儿，我必须经过很多个检查站。即使我知道我没有任何非法记录，一路上我还是会不停担心被检查时会出现什么问题，回到住处我才能放松下来。毕业后，我立即和一个人贩子协商好所有去德国的细节。如果我不去德国，我必须加入叙利亚军队或是其他反叛军团体。
P：到达德国后，你是怎么安排你的日常生活的？
D：到达德国后，我只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，4个月的逃难经历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。过段时间，我想开始工作，我要进入社会，去外管局寻找帮助。之后我在餐馆工作了3个月，现在正在学习德语。
P：德国政府对难民接纳非常包容，但国内还是有很强的抵制难民的声音。你是否有被排斥的亲身经历？
D：幸运的是，我并没有这样的经历。我觉得这些人太盲目了，没有人选择去成为难民，谁知道谁会成为下一个难民？人性把我们联系在一起。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，拥有不同的信仰，我们在受难时就得不到帮助。
P：艾伦的照片让整个世界都心碎了。这样的悲剧对逃难者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吗？
D：这样的照片对他的家庭永远不是一种习以为常、能被接受的东西，伤痛永远都在那儿。自从2012年我们就看过太多这种照片，或者更多更残暴没有在媒体上出现的照片。我永远支持这些承受着痛苦的家庭。
P：媒体也报道过，难民得到生活补助后，在难民营浪费粮食，对志愿者无礼，参加德语课也并不积极。你怎么看这个现象？
D：每个种族、社会甚至家庭中都会出现好和不好的个人。我们也应该能理解，遭受战争也会引出人性中不好的东西。我们尊重所有用他们智慧、能力、时间帮助难民的人，我们也承诺，我们会很快自食其力，加入到帮助的团队中。
P：你认为德国社会和难民双方要做哪些，可以帮助解决难民危机？
D：对我们阿拉伯人来说，德语、德国的社会规则、文化是完全陌生的，我们有不同的思考方式。但只要难民学习新语言，了解文化，冲突就会自然被解决。
P：2015年生活中一个与众不同的瞬间？
D：这一年最特殊的时刻是，在柏林火车站接到刚到达德国的父母。那是我离开叙利亚一年后，我们第一次真正见面。那是我一生都值得纪念的时刻。太多快乐和感动。
P：2015年最遗憾的一件事？
D：2015年是重建的一年。经历了2011年到2014年的一切，我觉得2015年没有任何值得后悔的事。
P：2015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？
D：非法把父母接到德国。这真的是一个艰难的决定，我独自逃到德国后，一直担心在叙利亚的父母如何继续生活。我到柏林外管局为他们申请难民庇护签证，但没收到回复。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，只好又找到人贩子，把父母也接到德国来了。
P：2015年，你最常对别人说的一句话是什么？
D：「AlssalamAlikum 」这是伊斯兰的问候语，意思是「幸福平安与你相伴」。
P：如果让你选一个2015年度人物，你会选谁？
D：我选我的妻子（HaneenAbd Allah），两年前她一个人来到柏林。学完德语，她在柏林一家公司做程序员，同时她也在柏林工业大学读信息管理专业的硕士学位。她是激进阿拉伯妇女的榜样。
P：2016年如果你和自己所在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有一次私人碰面的机会，你会跟他说什么？
D：我想和一些反叛军领导人碰面，请他们停止战争，我们希望回到过去和平的生活。
P：最常用的手机APP是？
D：Ebay、BVG（柏林交通信息）、Zoobe、Facebook、Whatsapp。
P：如果明天你在叙利亚，而且没有战争，你想做哪些事？
D：我想回去，把我在德国的所有经历，应用到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重建中。
本文首发于2015年12月号《人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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